2010年7月27日星期二

丢脸

看到第二次化疗后,躺在床上几天,几乎可用奄奄一息来形容的大妹,今天一早爬起床可以自己弄吃的,心中就安了些。

那是我们灌了两天浓浓的泡参后,才见到的效果。然后我就说,你要开始吃泡参燕窝了,下次化疗后才不会那么辛苦。

向来经济能力不太好的她,不能接受吃那些她看来很贵重的食物,就喝薏米水取代泡参,吃白木耳取代燕窝。我只是喋喋不休的说:妈妈以前吃很多很多燕窝,喝很多很多泡参,那像你你你。。。。

她当耳边风,把握买回来的燕窝藏在衣柜里,我翻不到的角落。

好了,终于尝到苦果,吐得腰酸背痛,只好乖乖的像小猫给我按摩腰,背,小腿。

虽然都不说,状元小姐其实也应该和我一样慌张,种种的压力在心头,仿佛我们没能力将大妹照顾好。午餐时间赶回家,看到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还没吃,我手忙脚乱的弄了苹果汁,天可怜见我平时都不搞这把戏,还要打电话向状元求救,好一阵子大妹还问:学会用果汁机了吗?

然后我说我煮粥,等下你如果饿,就配罐头菜心吃好了。

她说就煮白米好了,别煮糙米。

因为昨天煮糙米粥熬不够软,她吃不下。

丢脸丢脸。


2010年7月20日星期二

预言

都还很小很小的年纪,有位号称半仙的异人,不知怎么就被妈妈邀来,这样我的命运就被初次揭 开,在我还很懵懂的时候,也忘了谁来相告:

华灯初上时刻,妈妈向 阿姨说:我将来会将家人逐出家门。

妈妈说:她还那么小, 不可能算到那么远。

我想妈妈心中有所忧虑, 必将此事放在心上。

我想后来间接的应了,但 我还没勇气承认一些自己的错误,不过我的确和家人缘份淡薄如水,唯一多年不弃不离的是状元妹妹,然而也是吵吵闹闹,离离合合了这几十年。

独自在外生活了十多年,到最近自己买了新房子,妹妹也没个落脚处,见她一直不惯独自生活,把 她叫来放在身边,然后是大妹。

那个黄昏我是在工厂昏头 转向,从她下午抵达那一刻,弟弟就一直报告他们的行踪,到最后还将就我去工厂附近的素食店用餐,而我还是要大家都吃饱,才赶到。

到晚餐结束,大妹都没跟我眼神接触,反而跟小弟弟媳和状元妹妹交头接耳。

小弟跟我说,动手术切除癌细胞前,他们一次交心的谈话,她说这二十年来从没有快乐过。

快乐,的确,对我们来说,很难。要很大的患难中,还能愿意一起相聚,一起扶持,快乐不快乐, 好像不重要。

我希望早年的预言:我会 将家人赶出家门应验后,还有一段没预测的:我也能为弟妹负起一点做姐姐的责任。

2010年7月9日星期五

只能沉默

BLOG时,我常警惕自己,不可以再有负面情绪,要用最快乐的字眼,记录下陪伴妹妹跟癌症战斗的过程。

然而我发觉自己很多时候,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,太多过去,太少将来,太沉重的现在,太无奈的未来。

状元小姐一直提醒我,不能让大妹一个人独处,免得她胡思乱想,我都配合,脚步放轻,在公司不再如往昔奔上跑下,颐气指使,把生 意暂时交给回来帮忙的胖书记,就陪她聊天,下载邓丽君王菲的歌,到状元小姐忙完后,赶来接她回家,如果可以就回家陪她们晚餐。

要承认的是,其实状元小姐才是真正的照顾她,而我是她不得闲时才出来陪衬。

还在开始阶段,我们处理的还好,除了耳朵的老毛病带给大妹一些困扰,但看她越来越解开的眉头,越来越高亢的音调,心是安的。

小妹某个夜里来电,大妹很开心的说,她在这里很好,很开心,每天去我公司帮忙,很充实,她不想回新山了。

我听了静静的开心,仿佛我已经补偿了她一些我曾经夺走的,然而后父的电话接而来电,大妹跑到露台悄悄的说着,但是声音还是飘来 屋子里头,轻轻地就将两个人的思念安放在我们前面。

大妹说她在这里很好,但是后父 说他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,这样把牵挂放到大妹心中,我只是沉默。

真的只是沉默。


2010年7月5日星期一

夺命液

好朋友KIM知道我带在身边的大妹是 乳癌病患者时,热心的说:你叫她去做脚底按摩,可以医好的。

在咖啡店,我当场爆炸,吓坏了大家,还是要同事打圆场。幸好朋友谅解,不计较我的失态。在陪伴大妹抗癌的阶段,我常常,想起照 顾妈妈的过去,那一段,我造成的伤害,后来变成对我的伤害,永不泯灭。

种种错误,后悔懊恼遗憾,间接的在折磨我,如躲在暗处的恶魔,有机会就出来重重打击我。

那时候,我们都希望妈妈能打败癌症。因为年青,对生命的生离死别还没尝受,觉得死神不过是虚 幻缥缈的影子,癌症,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种挑战,而我们,对战胜癌症非常有信心。

藐视无常,因为无知。

直到最后,妈妈的病情加剧,我们兄弟姐妹开始带着妈妈这里那里奔波求医,那里有希望,就往哪 里去,累了自己,也累了妈妈。

那时期,突然多出很多关 心的人,宗教,直销,还有其他目的的,等等等等。年轻岁月,所有的关怀,真的,假的,有目的,没心机的,我们都放在心上。

最后遇到了所谓的可以治疗癌症的《天X液》,是一位做传销的朋 友,有点名气的音乐家强力推荐。

当时,他是这药液的代理 员。

产品介绍的录音带妈妈看 了很多次,都是喝了《天X液》后病情痊愈的服用者发表的感恩说辞,七情表面,十分煽情。

妈妈看了后就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,非常相信这药就是能医治癌症的仙丹。

我要强调:到目前为止,医学上还没有任何一种药可以医治癌症.

癌症只可以控制,不能被完全打败。

我不敢否定妈妈那时的确已经是非常严重。她服用这《天X液》时,我们是死马当 活马医,开始服用时,妈妈身上发出一种异味,然后全身开始痛,越来越痛,痛的不得了。

看妈妈痛成那个样子,我们有些惊慌,去询问时,那音乐家振振有词的说这药一定能医好癌症,现 在妈妈的情况是必然的反应,是一种反射,一定要坚持吃下去,不可以停止,不然就很可惜。

要知道一次拿药就上千,后来妹妹跟某个中医师谈起这药,他说这药本来是几十元一支,用传销方 式销售后,卖价就翻了几百倍,我的愤怒非笔墨可形容,不是因为钱,而是妈妈临走前被这种药折磨的非常痛苦,每每忆及,悔恨不已,因为是我将这药带回来给妈 妈。

妈妈那种痛已经是痛不欲 生,我们很着急,再打电话去问,答案还是一样。其实大家都非常担心,不想妈妈再继续服用,但是妈妈很坚持,劝不了,只好每天听她在床上呻吟。已经吃不下饭 了,可是要照顾她的人,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喝《天X液》。

后父也非常担心,对妈妈的固执非常气愤,他对中药略有所识,觉得药瓶上的成分说明非常不真 确,非常不苟同,甚至打算打电话到中国问清楚。后来如何不得而知,因为他的动作我也不是很在意。

妈妈坚持说那么多人被医好,没理由她不能被医好。那时妈妈在新山,小妹来电告知,妈妈本来是 有些衰弱,但服用了天X液后情况突然更糟糕,已经不能下床走路,最后那里的家人觉得情况危急,由小妹立刻安排朋友用货车把妈妈连夜送上来,我在楼下 等妈妈时,看到情况,心冷了一半。

抬妈妈上楼是非常吃力 的事,因病而不能行动的人都会非常非常重。幸得数位男人,加上小弟,接下来几天入院抬上抬下,就靠大家慈悲的心了。

第二天立刻将妈妈送入院,在医院第二天,医生把我叫去,我心中就已经有数。

还有多久?我那时很镇定。

两个月吧!医生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,一个很扎实的中年人,难得是看尽生离死别后,多少病人在 他手中被死神招去,他依然还是那么悲天悯人,医者父母心,我今生遇到太多太多好医生。

走回去病房的走廊很短,也很长,足够我哭了好几回。这样在医院哭泣的人很多,我不过其中一 个。我对妈妈说,医生说会好的,照他配给的药吃就行,这样,我们回家休养,好吗?家里比较舒服,照顾你的人也多。

妈妈说好。

回忆走到这里,不禁要感激马来西亚政府中央医院全体Onkology Department 的医生和护士,当时为妈妈治疗的不止是一个医生,但全都很专业,都很负责任,对妈妈也算是十分关怀亲切,妈妈每次回去复诊其实 就如去看老朋友,看他们殷勤问候,没有一点虚情假意,我其实非常感动。

在我们出院时医生和护士们频频叮咛安慰,那时真的很恐慌很无助,因为当时的临终护理其实才刚 初步萌芽,如何让病人有尊严的离开,还不是很普遍的被认知。

医生说:你们放心,我们已经联络了HOSPIS (临终关怀协会)的义工 来教导你们如何照顾你妈妈,会有一位护士明天到你家,有什么疑问可以问她。

那时HOSPIS只是在八打零阿松大医院 腾出的的一个小办公桌,这样就造福人群,帮助了多少彷徨无助的病患家人度过最痛苦的一段时期。

感谢啊!还会因这段文章记起这段往事,这段莫名就受了陌生恩惠的往事。

妈妈回来后,医生给的药不吃,坚持吃《天X液》,不到两个星期,就 永永远远,离开了一群不孝的儿女。

我从此对传销和直销的 所谓保健产品,非常抗拒,很多销售员被我非常不客气的骂到狗血淋头。到今天我想对保健产品公司说句话:生意要做,钱要赚,但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,不然你们 就是刽子手,误杀了很多生命。

我是三言两语,因为不想 用太激烈的字眼毒骂任何人,过去算了,今天妹妹要求吃X燕的产品,我们都不反对,纵然那价钱是十分惊人。再念及化疗的价钱和其他费用, 我和状元妹妹其实非常压力,虽然口头上是逞强,一直强调没问题。

问题是,大妹对医生的话完全听不入耳,医生开给她药她反而满腹疑问,问了又问。医师好言相 劝,直言说直销产品的价格太高,也未必有疗效,然而还是要佩服无孔不入的直销和传销,那排山倒海的宣传,影响力非同小可,因不想打击她的士气,虽然觉得那 和烧钞票无异,我们都不出反对之声。

一种无奈,恼恨的心 情。

也因此我不想让身边的人 知道我有一个患癌症的妹妹,因为我不想听废话,不想听一些无聊的建议,不想不想听名为爱心,其实是为自己的口袋的伪君子的废话!!!


Kim令我从此,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时,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。

2010年7月4日星期日

让我们勇敢

日子这样定下。七月一号,地点:HUKM

也参观了日间护理病房,大家都满意环境,如今做化疗当天就可以回家休养,其实环境怎么样并不重要,但看到护士们盈盈的笑脸,妹 妹也心安。

很多爱,在最后需要时,都一一而来,也不知托谁人的福。 为我们询问了化疗费用,按了我们的号码,但我们因为走开上厕所,等了好久不有人进去,邱医生出来寻找时那一脸的真诚的关怀,就比利益挂帅的商业医院医生难 得了。

两个星期了,大妹从开始的满脸阴霾,到如今的拨云见月,开始放松的情绪,很感谢同 善医院的医生,虽然要莫名奇妙的给RM100大元的咨询费,同是潮州人,几分亲切,额外关怀。还有HUKM年轻但热忱的邱医生,提供了正面且专业的讯息,且安排了 最好的医药护理,不胜感激。

更感谢北京医师李明道,除了为大妹做化疗前的健康调理, 准备了化疗后提高免疫力药物,不厌其烦解答她提出的小问题,解开她心理上的障碍,温言暖语,不因为钱财,只因为情分。

要开始化疗了,是另一个挑战,以前照顾妈妈时我们还面对经济困境,以为这回应该比较得心应手,以前出入搭巴士,大包小包,如今 虽有车代步,但人到中年,体力已经不如当年,是另一种压力了。

但我们要勇敢。

还是我和二妹陪着进出,每个过程,都要提一提妈妈。

感谢妹妹给我们机会,离开了她那班误导她的所谓好朋友,让她无端承受了不必要的手术,还有情绪上的困扰,也感谢她让我们姐妹兄 弟,有重新相爱的机会。

2010年6月29日星期二

状元求医记

我觉得这是勇敢,这是果断,听了医生的诊断后,毫不犹豫就决定切割右乳后,到今天,没有一丝后悔,也处之泰然,就是大智慧了。凭着虔诚的信仰,她比旁边的 姨妈姑姐更放的下,我们姐妹间因为她失去身上一块肉的遗憾,好像是多余。

这个智者,就捧着一叠医生报告,由我家的女状元领着,朝向我们的 第一个目标:附近的政府医院。女状元不知找来什么负责人,劈头就问:你们这里的Oncology Department在那里?

被问的立 刻摇头:sini tak ada oncology. Awak orang pergi HKUM atau GH.

什么是 oncology?为了让关心的人知道,我谷歌一下,解说是瘤肿科,也是癌症科,如果不是妹妹的病,我还真不懂什么咚咚,人家状元的学识不是我们普通寻常 人可以质疑。

女状元立刻来跟我报告:这家政府医院没有做化疗,我们现在去同善。

奇怪了,我怎么错了?我那会错?我立刻打 电话给蔡大姐,她弟弟患上血癌,就是在这间政府进行化疗,她来探病时,必到我公司跟我谈保险,我一听到她要来就怕怕。

所以,我怎么会收错 消息?

我以为要借用她的政治力量,结果是我太天真太傻(现在流行这个字眼),堂堂一个马华妇女组的区会主席,也是乖乖的走正道求医,她这 样吩咐:

首先,要去门诊挂号,见了医生,给他报告,然后让他安排,如果真的没有,那就问他:那你要怎么安排我们?

收到, 我立刻吩咐状元如此这般,要她照做。我家状元与众不同,就是爱用自己的方式干活,不愿意去门诊挂号等待等久久,浪费时间,状元自有状元计,她第二天拉着大 妹冲上去问另一个看起来是主管的人:

请问,cancer的部门在那里?

那人反应很快:cancer?在一楼。

就 是嘛!有时候卖弄学问未必会达到目标,曲高和寡,什么oncology ,卖弄自己的学识,结果还要走一大段冤枉路和才到达目的。

最后还 是要另寻目标,因为这间医院只为血癌做化疗。

2010年6月28日星期一

未来

夜有微风,风微凉。

我在等,妹妹和弟弟就驱车南下,将已是第二期癌症的大妹接上来,安排接受化疗。

我还在忙着处理无法如 期交出来的货,几分疲累,几分无奈,几分伤感。

想起他。

想也不能怎样,我对他说。

真的不能怎样,幸福不 是我可以拥有的东西。

未来的路那么渺茫,我还是要打起精神,好好的走下去。

2010年6月27日星期日

兰之怅

生命的无常,我是明了,从童年到中年,一回又一回,死神在四周徘徊,狰狞着面孔寻找对象。一 次又一次的拉锯战,心力交瘁后,依然还是要面对残酷的现实:死神还是最后的胜利者。

幼年觞父,青年丧母,如今中年,才刚从姐姐化疗后遗症的震撼中平静几分,突又晴天霹雳的得知 又一个亲人得癌症。

但我现在已经可以冷静 的,从恐惧惊慌悲伤中抽离,无时无刻,准备面对死神随时夺取我身边的人。

无常的人生,要用平常的心去看待。

因为这样,我学会珍惜身边的人。我也这么看:我现在的任务就是,好好的爱护每一个身边的人。

搬家后,满目疮痍中,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尽快将小房间的杂物归位,然后好好布置这个房间,等待 大妹动了手术后,来吉隆坡进行化疗时,有个好地方休养。

这 是买屋子装修屋子到搬家的阶段,都没有列入的议程。

我 想起二妹为妈妈买了间一千五百方尺的大公寓,就是为了让病中的妈妈有大大的空间好好休养,然而屋子还没好,妈妈就走了,庞大的屋子就只有妹妹和弟弟相伴了 几年,空虚寂寞。

事后说起,都是树欲静而 风不息,惆惆怅怅,绵绵不尽。

弟弟娶妻后,我还是把妹 妹叫来一起住,因为太多的感慨,太多的不放心。结果现在兰也要来了。一切回到从前,小时候,亲生的同胞三姐妹,经过几十年的流离颠沛,又住在一起了。

我们不曾相爱,希望将来会相爱。爸爸妈妈你们在天之灵,是安慰还是伤心?

跟小妹说,现在我就不联络兰,你就辛苦了。你要告诉她,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坚持己见的 女人。

我会尽量配合她吃素。如 果她要去佛堂,我可以安排。我不反对她的佛友来家里探看她。化疗的费用,平日的开支,工作的安排,都不要操心。

当年对一贯道的反感和仇视,我都愿意放在一边,只要她肯上来KL做化疗。在面对可以夺 取性命的病魔,亲人的支持和鼓励,才是最重要。

这么多年甚少联络,到 得知乳癌时,她寻找的是朋友的协助,而不是姐妹的关怀,我只是觉得,伤感。

连打电话给她,都没勇气。

我这个姐姐,彻底的失败。

2010年6月26日星期六

兰自幽幽

家族集会中问起大妹,叫我无言以对。安排了这样的宴席,殷切的一个一个邀请,说尽好言好语,就无法,让自己的亲妹妹前来相聚。

屈指一数, 多年未见。

大妹名中有朵兰,蕙质兰心,似空谷幽兰,婷婷自有芳华,近日看港剧《蔡鄂与小凤仙》,女主角周海媚,就是大妹那么样。比我更像 父亲的哨牙,经过了十多年的自卑后毅然拔去,那脸型就好看了,然就是拔不去如影随形的自卑感。

叫她自觉不如人的还有削瘦的身材,胸部平 坦,少了些曲线,也懒梳妆,朴实无华,人就显得黯淡了。

后来红起来的周海媚,我们发现她和大妹真的很像,很是欢喜,那么漂亮,但兰就是少 了那为女人本来应有的娇媚,风情。周小姐的头发长了又短,直了又卷,而我妹妹的头发就是那样直直平板,顶多一个简单的发夹,不花俏。

兰在 家乡念完小学后,到附近的马来中学继续学业,省了一年预备班,十五岁时我和她同时念完初中三,下来就面对到外地升学的烦恼。我到底比较幸运吧!还是冲出了 困境,继续就学生涯,而天资差我一大截的大妹,就停止了学业,成了我这一生无法面对她的遗憾,挂在心头上的遗憾,从此在她面前无法坦然。

她 其实比我得长辈的心,柔顺勤奋,但在现实下,这一回合姐妹间的明争暗斗,我赢了,从此她的前途就在那一霎那停顿。

长辈怜悯她,想尽办法让 她有一技之长,就这样,学了车衣服,在家乡帮忙看杂货店,接些衣服缝纫,自立更生,比我更早面对自己的人生。

到如今她长期茹素,供奉天道 是她的精神寄托,很多时间都花在这上头,伴着年老的后父,放弃了自己的前途。在和后父的纠纷中,家中是没人和我站在同一条阵线,但后父的确和大妹是有真挚 的父女情。大家都各自精彩的过着日子,她愿意领取微薄的薪水,艰难的将生活过得狼狈,也还是对他不弃不离。

老人家动手术时,她放下工作, 来往奔波住家和医院,服侍着病人,比他自己亲生的儿女还周到。病人以前如何对妈妈,她忘记了,受了委屈会想到我,来了电话,但我不愿意倾听,家庭的纠纷我 越来越逃避,久了,大家也就生疏,几乎生死不问。

但后父的确是曾经怜悯她的,虽然我认为那是他为自己涂脂抹粉的动作,到底还是哄了柔弱的 灵魂,淡凉的现实,有一点点好意的对待,日子会好过些,真真假假,不重要。

他和兰生活的时刻,到底比我们亲姐妹多,甚至她最灿烂的一刻, 他也欣然,为她用心编排,希望她和幸福结缘,但她还是和幸福擦肩而过。

她一生最灿烂的一刻,是在某个黄昏,家中突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,若 说媒婆未免古老,见了后父就开门见山,说有个少年,来自某个乡下,因生意关系来到了我们这渔乡,乍见清丽的一朵兰花,竟然生了倾慕之心,成了遥远的怀想, 倩影挥之不去,禁不住相思的煎熬,要求妈妈为他作主。

听来人说这少年生性害羞,乖巧得人心,老实忠厚,他家人也一样担心他娶不到心仪的女 人。当年才十五,六岁的妹妹,也的确叫家人一样担心她的未来,大家不看好,当然也包括她的姻缘。但这事件如一串喜事盛宴时燃放的炮竹,噼里啪啦,兄弟姐妹 觉得不可思议,很开心,想取笑又不敢,看看大妹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,都忍下话语,背后交头接耳,空气中的喜意,似涟漪漾开了去。

后父不肯 让年幼的妹妹嫁到另一个乡下,但对方答应让两人成婚后到关丹生活做生意,极尽迁就,最后双方家长诚意协调,同意先让二人交往相知,就安排两人在家中见面, 吃个晚餐。很巧的是,陪少年前来的妹妹是我同学,当年还说尽我坏话。我还是在桌上嘻嘻哈哈的跟她胡扯,觉得自己很假很假。腼腆的少年,很是清秀,尽望着心 中的那朵兰花。

后来不了了之,因为妹妹的冷淡。

她命中的桃花本来是这么出人意表的灿烂,结果是落花流水。后来她被人借 过了桥,亲近她而是为了另一个她,还未深情人已远,她的伤心我是听说了,这一朵兰花,到底只能幽幽自香。

某个新年,大伙儿挤在家中楼阁, 她抢到个床位,睡的舒服,半夜做了好梦滚跌下床,砰然一声,惊醒弟弟。弟弟按兵不动,看她怎么喊痛,但她一个起身,望着梳妆镜子顾影自怜。

第 二天弟弟问起,她说:我发觉到自己真的很像周海媚。我们哗啦哄然大笑。

然而就像周海媚,怎么都是一张平板的脸,哭笑都是一个表情,演的戏 和自己的人生都苍白无色,怎么美丽都不活色生香。

兰自幽幽。